“湘西的沒有路,只有背簍”。一位湘西的朋友這么對我說時,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芒,那目光是復(fù)雜的,激動、崇敬、憐憫兼而有之。
游湘西,流連奇峰怪石的同時,便也牽掛起那揪心的背簍來。這一帶土家族居多,服裝古樸,多棉布而少化纖。婦女則頭纏布帶,與前往張家界觀光的紅男綠女大相徑庭。無論在吊腳樓前,還是在逼仄的土路,無論在陡峭的山崖,還是在破敗的老街,都可以見到背著背簍的土家人。
要形容這些山峰的奇特險峻并非易事。鬼斧神工。如人,如獸、如仙、如怪。只是這“養(yǎng)在深閨人未識”的萬壑千山少有人文氣息,不過也正是因為沒有那許許多多的墓碑亭榭,神乎其神的故事傳說,才使它有別于其它名山,才使它真真實實,自自然然。
石頭是山的骨,張家界的山幾乎全是石頭,鋼打鐵鑄,刀劈斧削,硬骨錚錚,鋒芒畢露。山路仿佛梯子,從云端掛出,隱隱約約,斷斷續(xù)續(xù)。我們依路而行,早已累得氣喘吁吁,偶爾見到幾個采藥的山民在山林間攀爬,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背簍?纯茨巧,看看那路,看看那泥土一般的山民,便不難想象他們生活的艱辛。
上得山頂,只見上面正準備修建跨山索道,地上堆了好大一堆砂石。待我們從另一條小路下山時,才算真正見識了湘西人,見識了湘西的背簍。
路,照例很陡,凌空處幾近垂直,使人膽寒。拾級而下,忽見前面有很多挑夫——使用背簍的湘西挑夫,背簍里裝著沉甸甸的砂石,因為不能通車,山民們便用背簍將砂石搬上山頂,修建索道。 這是一群清一色的山里漢子,無一例外地著粗布衣衫,且由于勞頓和營養(yǎng)不良,一個個表情木訥,目光呆滯,臉色蠟黃,他們汗如雨下,每走一步都要付出極大力氣。我看到了他們額頭的汗滴,聽到了他們粗重的呼吸。當(dāng)時他們遲緩地與我擦身而過時,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心的悸痛。我的心在那一刻毫無遮掩地被利刃劃過,再劃過。他們有些甚至是七、八十歲的老人,也在為生存為命運勞作著。我想到了風(fēng)前的殘燭,想到了西山的落日,想到了城里的迪斯科,想到了城里老人的麻將協(xié)會,金魚協(xié)會,我為這種不公而唏噓,喟嘆。
他們走一陣又要停下來歇息一陣。歇息時就地站著,用一根特制的木棍支著前后的背簍,而行走時,那根木棍又成了他們的手杖。土家人的噪音不是很洪亮嗎?土家的山歌不是很優(yōu)美嗎?但此時此刻他們都唱不出來,只是呆望著似乎永遠也望不穿的大山。
有人問一位背砂石的老人,“您多大了?”“76”。“背多重?”“百把斤”!氨扯噙h?”“10多里”。“背上去多少錢?”“五塊五”……人們沉默了。沉默中我又憶起友人的那句話,“湘西沒有路,只有背簍!
哦,湘西的背簍,你背著辛酸與苦楚、也背著歡樂與豐收,你背了多少代多少年,卻依然在步履艱難地行走。你是一座山的重量,是家園的全部,是生命無有窮盡的內(nèi)涵,是人與自然的一個解不開的紐結(jié)。
湘西的背簍,湘西人背出來的路。